太平山

只要当下的一切

贫民窟爱情事故2~3

2.

四面都是如潮的夜色,白天一场雨,老旧的房子里飘出潮湿腐烂的气息。目黑莲四肢瘫开躺在木板床上,双目放空的盯着天花板,灵魂早已游走于身体之外。原来黑夜里,一切的感官都能变得如此清晰。

他听见隔壁的酒王一个人骂骂咧咧的,脏话接连不断,也不知道矛头到底对向了谁。过了一会儿又转而了呜咽。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像极了他梦里清晨的潮起潮落,推着他一颗心脏也起起伏伏。他不知道酒王在哭谁。只是在那片潮声当中,他又想起了东京连绵起伏的山脉,日夜奔涌的太平洋。

四十天前,目黑家的企业被人恶意哄抬股价,谁也没料到这是一场多么大的闹剧,一周之内竟能让全城物价急速上涨,与其联手的几家小公司在几天之内纷纷垮台,整个目黑氏被搅入一场深不见底的漩涡当中。

三天前,管家把他送上了一艘渔船,嘱咐他到了那边要好生照顾自己,时机一到就会把他接回家来。他站在充满腥臭味的小船棚下,看着管家的人影越来越小,直到模糊成一团黑,一条线。那艘小渔船在大海上一直晃晃悠悠的,颠得他想吐,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,只记得昼夜翻转之后,再睁眼就到了北方。

原来奈良也有很多的山,不是东京那种软糯可人的,而是南方肃杀冷冽的。

这肃杀冷冽的山像匹狼一样叼住了他的后脖颈,扬头一甩就把他丢进了贫民堆,丢进了野巷子,摔的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一块一块的断开了。

可他还得把它们一块一块捡起来,重新拼凑在一起,做成一个新的目黑莲,不再是那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,而是要为生活奔波受难的十七岁少年目黑莲。

奈良的早晨天气很凉,风一个劲儿的往人骨子里钻。目黑莲裹紧了大衣匆匆走出巷子,他急于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。

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豁得出去,不怕脏不怕苦,总是可以找到一份工作的。可是这一整天下来竟毫无收获。他走了不知道多少里路,发现就连洗碗工都要证件,工地搬砖的包工头也嫌他。他带着满身疲惫回到野巷子,心里计算着带的钱还够撑上一星期。

初经世事便遇上了道死门,他在黑暗里恍惚看见以前生活的剪影在眼前一幕一幕的流走。他想起来在他十二岁过生日那天,父亲回家拿了一瓶白酒,说是和他一人一杯看谁先趴下。他当然喝不过父亲,没几杯就受不了了。母亲和管家看他撑不住,都在旁边拦,父亲只是笑着又喝了一杯,后来他死去活来的吐了一整个晚上。第二天放学之后,他就拎着一瓶白酒去了父亲公司,结果晚上又把肚子肠子都快吐出来了。母亲疼他,和他说,你还小,喝酒这些都不急,他便哄着母亲,晚上自己偷偷搬到了楼上去住。就这样过了两个月,父亲便不能再把他喝趴下了。

那年酒喝不倒的是东京的山脊,永远不会输掉的是他目黑莲。可惜几百公里之外奈良的月亮光辉不够,竟照不到这普罗众生。让一些灵魂不得已生长在了神明的管辖范围之外,只好成天在外游荡,最后落得个孤魂野鬼,自生自灭。

东京的目黑莲命里带火,少年骄傲起来天上的星星也该向他低头。可是一艘渔船带走了少年,让他为为五斗米折弯了腰。

他正想着,一道白光直直打在了他眼上,亮的他睁不开眼。

“喂!”小骗子向井康二拿着一个手电筒站在楼底下,“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,走夜路还能走出幻觉来呀?在楼上看你半天了,你这是,喝多了吧?”

目黑莲瞥了他一眼,道:“老子小学毕业之后就没被人喝倒过。”

向井康二噗嗤一笑,奶膘又鼓了出来,道:“看来还醉的不轻。”

目黑莲不理他,他又道:“我煮了面,来吃点儿?”

“不过先说好,吃完你要帮我洗碗哦。”

后来向井康二把那一碗面摆在他面前,一碗宽面片,上面浮着几片菜叶子和蛋花,看起来淡雅至极。

向井康二又从厨房里拿出一瓶孜然粉,往自己碗里撒了一些之后递给目黑莲,道:“嫌没味道就撒点这个,在这儿你得常备这东西,这儿气候不好,这个,防感冒。”

目黑莲也二话不说往自己碗里撒了一些,发现这面竟格外对他胃口,比以往那些国际大厨做的娇嫩的鱼肉更让他感到渴望。

他抬头,发现向井康二又不知道从哪拿回一盒牛奶过来开始喝了。向井康二冲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牛奶道:“这个可没有你的。”

向井康二见目黑莲还是一言不发的盯着他,只好补充道:“看也没用,牛奶很贵的,我一天也就这么一盒,要喝你自己买去。”

目黑莲不由自主问道:“所以你奶膘就是这么喝出来的?”

向井康二诧异的道:“什么?”

目黑莲一笑,道:“没事,我是问你,牛奶这么贵,怎么还要买来喝?”

向井康二把嘬吸管的嘴又腾出来一口奶气的道:“我还要长身体呢!”

目黑莲笑道:“敢问阁下几岁了?”

“十七。”

“生日几月?”

“六月。”

“那你也就快十八了,大部分男生在这个时候都长好了,别挣扎了。”

小奶膘突然很凶的盯着他,道:“你懂个屁!我妈告诉我我能长到一米八!”

“那是你妈哄你的。你现在顶多也就一米七五吧,可以了。”

小奶膘不看他了,只盯着被自己喝空了的奶盒,很有气势的道:“我就是要长到一米八。”

“你对一米八是有什么执念吗?你看看我,我就一米八,也没什么特别的呀。”

小奶膘气的把奶盒子一捏,又把空了的面碗推给他,道:“你少在这儿废话了!赶紧洗碗去!”

目黑莲无奈,只好端着两个碗往厨房走,还不忘转头和向井康二说:“待会借我洗个澡啊!”


3.


目黑莲进了浴室,花洒的水声哗啦啦传出来,向井康二这才走到屋子里拉开柜子,拿出目黑莲家的另一把备用钥匙,塞到了沙发缝里,又打开窗户,自己就这样半靠半躺的姿势在沙发上睡下了。

目黑莲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了,他宽松的T恤下是仍然滚烫的身体,窗户开了一半,夜里的凉风吹进来,把他白天的失败沮丧似乎统统都带走了。他甩了甩挂着水珠的头发,走到客厅里,发现向井康二竟是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
他惊讶于向井康二对自己的不戒备,毕竟是一个刚认识了两天的身份不明的人,他就敢这样随便打开城门,放人自由进出。

窗户还开着,已经是十月,奈良夜里的风凉嗖嗖的。向井康二就着一件宽大的单衣,蜷缩成一团在沙发上睡着。目黑莲从旁边找了个毛毯给他盖上,给他细细掖好被角。向井康二突然哼唧着转了个身,沙发缝里掉出一把古铜色钥匙。

目黑莲把那钥匙从地上捡起来,又从兜里掏出自己那把,仔细的看了看,确认是自己屋子的备用钥匙没错。他记得向井康二带他看房那天手里也是就这两把钥匙,后来只留给了他一把,说什么另一把钥匙要交给物业看管呀什么的。这种鬼话他当然不会信,还为此一直惦记着要换锁,但是那个破铁门开开合合都晃晃悠悠的,铁皮都脆成纸片了,谁知道换个锁会不会买一送一再换个门。

现在钥匙就在他手里,按道理讲带走是最好的,向井康二不一定能发现钥匙丢了,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,大不了咬死不认账,况且这钥匙本来就该是他的。

睡熟了的向井康二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着,一边脸的奶膘鼓起来,另一边压在沙发上变了形,乖巧的像极了他小学带回家的那只猫。不过向井康二比他的猫更加纸老虎,应该是把所有的心眼儿全用在了唬人上面,把自己奶膘的本性藏得拙劣,又装腔作势的巴不得告诉全世界老子不是好人。

目黑莲想到此处,不觉嗤笑一声,把那把钥匙又悄悄地给他塞回了缝里,轻轻地走掉了。

在他关门的时候,向井康二睁开了眼,看着那人的高挑的影子,着实是好看。

这可是你自己把钥匙送上门的。向井康二在手上颠着那把钥匙,露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。


目黑莲从向井康二家里出来后心情格外的好,好到半夜三点当他家门突然被敲响的时候,他都下意识的以为是向井康二,连问都没问就屁颠屁颠的跑去开门了。

结果门外站着的一位陌生男子,目黑莲脸突然有点僵。这男子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肩上,宽肩驼背,眼神涣散,约莫三十岁的样子。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浓浓的酒气,是那种非长年累月不能达到的浓度。目黑莲甚至觉得,就连他的每一根头发丝,他的眼神都像是一坛酒。

“酒王?”目黑莲道。

“岩本照。”陌生男子简短的介绍自己。

虽是第一次见面,目黑莲却觉得岩本照是个光明坦荡的,也就毫不遮掩,道:“初次见面,我是目黑莲”。

“你会弹琴么?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听说你在找工作,酒吧里缺个会乐器的。”


目黑莲自幼家里就请着钢琴老师,小目黑莲坐在软软的钢琴凳上,脚都够不着地,老师一看不见他就趁机来回蹬蹬小腿,弹钢琴的时候就要坐的端正。学到十岁他的钢琴就很登的上台面了,家里来客人的时候父亲也叫他去弹。于是他就像个优雅的小王子一样鞠躬,起范,落手,总引得客人连连称赞,说他父亲事业家庭都美满,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儿子。

上了初中,开始流行民谣。班里聚会,几个男生抱着一把古铜色吉他边拨弦边唱吉田拓郎,引得同学们一阵痴迷。他站在台下,母亲说过,正经大户人家的孩子不弹吉他,吉他太平民化了,价格也便宜,指法也简单,最掉价的是,它还能随身携带。一曲毕,场子又燥了起来。旁边的女孩子扯扯他的衣袖,大声的问他:“你喜不喜欢吉田拓郎?”

他不晓得吉田拓郎,他只和贝多芬混的熟。


初中毕业他还是悄悄去学了吉他。他不敢把吉他买回家,就日日跑去六本木的咖啡店跟驻场歌手学,顺便还学了口琴,架子鼓等等“贫民”乐器。不过驻唱歌手走的是抒情路线,最喜欢三波春夫的《富士山》,唱的他耳朵都生茧。

不知道酒吧里的男男女女更喜欢哪种音乐人?

不管是吉田拓郎还是三波春夫,反正都不可能是贝多芬。


他问岩本照是怎么猜到他会乐器的。

岩本照说,全凭眼缘猜的。酒吧里的乐队人员前前后后也换过好几茬,感觉你们懂音乐的人都是这样,连走路都会不自觉的卡个拍子。


酒吧里小灯球一闪一闪的,照的场子里又红又绿。喝醉的男人东倒西歪吐了满地。后面走出来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女人,脸上的粉打的像水泥一样又厚又闷,假睫毛翘的比眼睛还要大,土黄色的头发烫着大波浪卷,穿着低胸的衣服扭扭晃晃的走了过来。

她张着血盆大口说:“哎呀,哥哥,慢着,慢着点。阿丸,没个眼力见儿的,快扶上呀!”

旁边那个叫阿丸的小姑娘立马伸手去扶,那个男人便把浑身的重量全压在了阿丸身上,一身肥肉都挤得变了形,还要使劲往小姑娘身上蹭。


那个女人瞧见这边,向他们走过来。岩本照喊她桑子姐。桑子姐用化的脏兮兮的眼睛上下来回打量着目黑莲,突然妩媚的一笑,道“好俊俏一小子”。

“会弹吉他吗?”

“会。”

“唱歌行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让他今晚先试试吧。北市,那边有个客人需要陪酒,新来的那个酒量不行,没几桌就给喝趴下了。还是你去吧。”

岩本照应了一声,转头便走向一桌男男女女缠绕不清的地方去。

坐在那的确是脏,好在有酒。

给这群人唱歌弹琴也的确是脏,好在能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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